《兵部尚书佚事》第 8 部分

  子朱由校扣留在暖阁,想迫使他即位后马上册封。杨涟等大臣急了,认为朱由校年幼,托付给皇太后,岂不是再现武则天垂帘听政?大臣们纷纷反对,着她搬出只有皇上和皇后才能住的乾清宫。而在这紧要关头,魏忠贤却偏向了李选侍。
  风雨滞残春 九(2)
  泰昌皇上驾崩那天,阁部文武大臣进宫哭完灵,要求朝见太子朱由校。李选侍将朱由校扣于暖阁,不让相见。杨涟等人冲进暖阁,强行请出朱由校。魏忠贤听李选侍的指挥,要朱由校回去。如此两三次。杨涟等官员承诺让大臣们朝见完就让朱由校回去,这才勉强让他出暖阁。到乾清宫丹陛上,魏忠贤还听李选侍的,拉住朱由校的衣服不放。好在杨涟等官员拥着朱由校从前宫门直到文华殿,否则就让李选侍的y谋得逞。好在朱由校大度,要求大家对移宫之事不再说三道四,否则追究李选侍,魏忠贤肯定脱不了干系。
  朱由校登基大典前一日,杨涟等大臣迫李选侍当日移出乾清宫,魏忠贤却建议李选侍趁机将宝物带走,并指挥心腹太监刘朝、田诏、刘尚礼等人深夜盗宝。因为手慌脚乱,有些珠宝掉落在地。第二天一早被发现,闹得沸沸扬扬。朱由校大怒,要求彻底调查,予以严惩。刘朝等人很快落网,供出主谋是魏忠贤。联系魏忠贤前几天的表现,大学士方从哲等人上奏,要求将魏忠贤正法。
  魏忠贤大难临头了!一方面,他躲到大太监魏朝那里,哀求魏朝去总管宫内事务的太监王安那里营救自己。魏朝答应了,给王安编个谎,说刘朝等人供的那个魏忠贤,不是李选侍手下这个魏忠贤,蒙混过关。另一方面,到好友李春烨及御史贾继春、刑部尚书黄克缵等人处,哭哭啼啼,说很冤枉,请求帮助上奏申明。李春烨最见不得男人哭,一见比哭的人还难受。何况,他与魏忠贤情同手足,一见那张哭丧着的脸就心软。可是,这关系到自己的良心,关系到对另一个人——新皇上负责的事,他不能做这种伪证。在这种时刻,叶祖洽的教训更是回荡在心。他劝魏忠贤冷静点,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魏忠贤说没有其他活路,现在小命全系在小弟身上。这时,李春烨儿子自枢起床nn,魏忠贤见了,立即奔过去抱住他,跪下来说:“我跟他一起做你儿子,总可以吧!”
  “老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李春烨慌忙将魏忠贤扶起。
  李春烨突然转念一想,落井下石是伤天害理,而我这是救人性命,行善积德。于是,答应了魏忠贤的要求。这样,他逃过了大劫,而刘朝、田诏、刘尚礼等人则被处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点不假。朱由校在前十六年孤独的生活中,最亲的人是大白菜奶妈客氏。继位后,客氏按规定出宫去,才两天,朱由校就像断奶的孩子一样想她,不顾大臣的反对请她回来。她已经有“对食”,就是当时地位最高的太监魏朝。可是,魏忠贤跟客氏眉来眼去,感情日深。争风吃醋要决斗,客氏就请皇上把她赐给魏忠贤。如此,你说魏忠贤能不红吗?
  没红多久,杨涟等人又掀起倒魏风潮,更多人上疏要求惩处魏忠贤。在这关头,李春烨上一疏,只是折中。如此,魏忠贤能不视李春烨为知己吗?
  魏忠贤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李春烨要求出京,魏忠贤建议给他连升几级,安排到离福建很近的湖广。皇上想到李春烨了,而朝中大臣被整掉很多,魏忠贤又建议将他调回,又晋级。今天,听说他没带家眷,还当即割让美女。
  魏忠贤啊魏忠贤,我李某要报答皇上,也该报答你了!小时候开始,母亲就经常用俚语教导说:“人家筷子夹了菜给你吃要记,用筷子头戳了你不要去记。”
  不只是魏忠贤,凡是帮了自己的都要报答。比如王可宗,帮忙买福堂地基,又帮忙拾捡建福堂的等外材,可不能让他在茶花隘那荒郊野岭多受苦!还有家乡那个现任知县伍维屏,帮忙把那么多等外材从大杉岭运下来,也要好好感谢人家。他明确说过,也希望给推荐一下。如今,这种事更是举手之劳。可是推荐到哪呢?能不能把王可宗调进京,让伍维屏去顶?
  不日,李春烨接到伍维屏的来信。这是他回京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信,非常高兴。他想,肯定是运木之事有着落了!高高兴兴开启一看,果不其然。然而,信中还禀报一件大事:伍知县倡议在县衙左边为李春烨建一座恩荣坊。这让他感到十分不安。
  风雨滞残春 九(3)
  立坊表彰,该是显赫人物。我李春烨何恩之有?又何荣之有?他人不知,我自己还不知吗?羞死我也!何况,我此生吃透了功名之苦,那里五魁亭都恨不能砸了它,如今自己却立一个,让它的y影笼罩后人……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李春烨立即给伍维屏复函,一是感谢他帮忙运了木材,二是要求他把牌坊工程马上停掉。行文至此,感激突然变成恚恨。想起他花巨资买的那个“寒雀争梅戏”,分明是个赝品,只是怕他面子不好过,没当场揭穿。现在想来,李春烨马上写上,要让他气个半死。这种人,拍马p也太过分!将来,有机会也不能举荐这种人!当然,人家帮了我还是要感激的。等下次回去,送些银两算了。
  李春烨将回信差快驿寄去。他真想让恩荣坊工程尽快停掉,以免贻笑大方,贻笑千古。
  风雨滞残春 十(1)
  李春烨抽空去看皇上。
  皇上不是谁想看就能看到的,但李春烨与当今皇上有私交,想看就不太难了。早在他还只是裤子都穿不大清楚的皇长孙的时候,他们就熟了。那时候,李春烨常跟魏忠贤一起吹牛、喝酒,偶然会碰到他。他那时候没什么人管,读书没什么心思,常跑出来找魏忠贤玩。他能玩做木工、做泥水,还能玩铁铜,从简单的木偶到流水器,他都能制作。开始时,这个十来岁的皇长孙只是叫李春烨与魏忠贤两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给他当当帮手。有一次,李春烨无意说到,家乡泰宁也有人到京城建过皇宫,他一听就来兴趣,马上追问怎么回事。李春烨说,传说成化年间(1465—1487)建皇宫时,一是正殿内的主梁因为在运输中受磨损,短了五寸;二是内海龙凤桥,从云南运来的汉白玉石梁短了三寸;三是御书房宝石宫灯,有一盏忘了在建筑时挂上,现在房顶太高,没办法补挂。对这三个难题,宫中良匠束手无策,只好发皇榜,向天下求贤。榜到泰宁,挂了几日无人敢揭。有一天,李知县亲自向过往行人解说:“本知县李……木匠……”这时候,刚好有一个姓李的木匠从城门经过,误以为叫唤他,连忙应声。知县听有人应声,一看又挑着锯子、刨刀之类,便认为他揭榜。李木匠说他只会做小木,不会做大木。小木是指家具,大木是指房子。知县以为他吓怕了才反悔,一边劝说一边强行送他上路。途中到一个客栈入宿,店家见是皇命钦差,便叫两个人侧立两边同时用手撩起门帘,恭请进门。晚上入睡,李木匠个头大,而床太小。店家想个办法,在床架两边垫一块短板,再搁床板,加长了床。第二天欢送皇差,店家高挂灯笼,用两个梯子搭成“人”字架,就挂到房顶。李木匠把这三件事记在心里,见了皇上,从容建议:主梁短的问题,只要在梁的两头各加一个龙头,再用龙嘴衔住大梁;石梁短,只要在桥墩上做个雀,用以替代拱形就不怕短;挂宫灯,只要两边搭个“人”字架,再用土将架子逐级垫高即可。皇上听了觉得有理,马上命人照做,果然解决三大难题。皇上大喜,要大加奖赏。李木匠说,他一不要官二不要钱,只要放他回家就行。皇上依了,赐他号称“李斫头”。听完这个故事,朱由校问这李斫头是不是李春烨祖宗。李春烨如实说不知道,但朱由校还是开玩笑称他“斫头世家”。
  朱由校有很多奇思妙想,工艺日臻精湛,乒乒乓乓做了七七八八的玩意儿不满足于自我欣赏,也不满足于身边诸人吹捧,还想高山流水觅知音,便命李春烨等人把他制作的木样拿到宫外去卖。李春烨从来没做过买卖,这木样在开始时又不让直说是宫中做的,不容易成交。第一次就带着原物回来,吓得他躲到天黑,还想不出什么法子交差。魏忠贤脑子就灵活了,教他自己垫些钱,就说卖了。碰上这种事,垫些钱也罢,问题是让他看穿撒谎怎么办?魏忠贤说应该不至于,多编几句买主喜欢的话,肯定没事。没想到,朱由校只顾高兴,不仅把“卖”的钱全部赏给李春烨,还另给小费。以后,每次都这样。后来他登基,很快把李春烨调工科,要让“斫头世家”发扬光大。
  皇上行踪一般人捕捉不到。李春烨了解皇上,一探听今日没上朝,也不在三大殿工地,就直奔后海。
  “‘斫头世家’快过来!”皇上一见李春烨进门,不等他开口便招呼。“朕与厂臣正头疼哪!”
  魏忠贤和皇上面对面坐在茶几边喝茶,一只小猫睡在他脚边。这是皇上的工棚,四周木料,中央有一只快要完工的小画舫,茶几就摆在刨花边。李春烨三步并两步奔过去,跪到皇上面前,叩呼万岁。皇上让他平身,魏忠贤起身从边上搬了一张小凳子摆在茶几另一边。
  几个月不见,皇上像老了几十岁,二十来岁就像个小老头,一脸菜色,又赤l着上身,只穿一条裤衩,一只脚架在小椅子上。李春烨想起一则传说:明太祖命人画像,画师写实,惹得大怒,推出问斩。再进来的画师学乖了,画得高大魁梧,红光满面,龙颜大喜,加官又赏钱。宫外之人,谁能料想皇上是这副老农模样?知道内情的,不足为怪。泰昌皇上一登基,不就送了一堆美女,害得不足一月就毙命吗?前些日子,精挑了五十名美女进宫,不把他折腾得几几歪歪才怪呢!李春烨的心不禁颤抖起来。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就开始构想好,见到皇上要如何如何叙述离开京城以来的心情,现在给这副景象一惊,腹稿乱了。好在猫一样的魏忠贤注意到他带来的小包,垂涎欲滴问:“老弟这回带了什么好吃的?”
  风雨滞残春 十(2)
  “哦,没什么像样的,还是几个老家花生。”李春烨连忙打开小布袋,一把把抓出花生,放到茶几上。
  皇上两只鼠眼立刻一亮:“朱口花生!”
  “皇上记性真好!”李春烨赞道。
  朱口是泰宁最大的镇,镇子在赤石群的外沿。那赤石群当中有几个村子,是个城堡样的小盆地。县志有诗写那里:“绝壁寒空外,峰凭曲磴奇。谁图千岛屿,长挂一罘罳。供客拖山练,留人织树鹂。天风吾欲御,挥手谢涂泥。”俯瞰而去,盆地中那些山峦酷似一个个小岛屿,又像一张捕鸟的大罩子。那些小山峦,都是红壤土,一雨成浆,一旱成石。奇妙的是,这种土壤却可以种农作物,而且可以从山脚直种到山顶。就因为此吧,那种的花生特别结实,味道也别致。当地人加工又特别,先用盐水煮,煮了晒,晒了焙,又香又脆。那花生个儿小小,但非常饱满,跟别的花生明显区别,如同南方人与北方人的个儿。吃起来,更难忘。每次回家,李春烨总要带上一些,让皇上尝尝。皇上吃高兴了,也讲礼尚往来,回他一些贡品。皇上还说,要把朱口花生列为贡品。可是,一则皇上常常说说就忘,二则李春烨怕那样一来需求太大,而那个小小盆地长不出太多,如果弄得像“建莲”一样要派兵守那些花生,别人想吃也吃不到,未必是好事,所以没敢催。现在,李春烨想顺水推舟叙叙阔别之情,皇上的心思却转开。他手剥花生嘴吃花生,两只眼睛却死盯着壁板。
  李春烨这才注意到,在茶几边的壁板上挂有一幅绢质古画。这画是宋代张择端《金明池争标图》,描绘北宋京城金明池戏水争标的场面。池岸四周桃红柳绿,间有凉亭、船坞、殿阁。水中龙船琼楼高阁,人物活动于楼内外。龙船两侧各有小龙舟五艘,每艘约有十人并排划桨,船头一人持旗。另有数只漫游其间。天启皇上要亲手制作这龙船,但又不想完全按图上制作,因为小龙舟也得十人划桨,那太费事。他要改造得更简洁,在舫头置一小几,在舫尾设一小阁供两人小憩即可。至于划船,两三人就行。现在,船体已经造好,只差装饰和油漆。因为是参考着古画直接造,没有木样,也没有图纸,临时变动很多。今天面临一个新问题是,画上大小龙船头尾相应做了龙头龙尾,他不想跟样,名字都不想叫龙船,所以舫头舫尾也不想做龙头龙尾,那么改为什么好呢?
  魏忠贤想到的是凤,皇上已经做了一半半还嫌太俗。那么,李春烨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麒麟吧!”李春烨说。
  “麒麟?”魏忠贤有点不高兴。“麒麟有什么好?”
  “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麒麟居四灵之首!”李春烨解释道。“古人说,麒麟‘行步中规,折旋中矩,择土而后践,位平然后处,不群居,不旅行’,简直是德行楷模!”
  “好!”皇上首肯。
  李春烨继续说:“麒麟能辨善恶,只有在仁政的时候才出现,在太平盛世才出现。要不然,它宁肯游于郊野!”
  “好——,好,好!”魏忠贤叫道,“现在是太平盛世,麒麟该出现了!”
  “有道理!”皇上亲手给李春烨倒茶。“还是读书人聪明,朕赐你一杯茶。”
  没等李春烨道谢,皇上扔下手中没吃完的花生,又拍了拍手,起身开步。脚一迈,他痛得尖叫起来,魏忠贤和李春烨吓了一跳。但没什么大事,他不再叫痛,一拐一拐瘸去。李春烨想起身去扶,魏忠贤伸手示意他坐下:“没关系!前一会儿,让斧子砸了一下,流了点血,没事!我们帮不上。”
  李春烨看到,皇上左脚拇指包了一团还魂草。弄刀弄斧多了,难免见血。以前,要叫御医陪在一边。李春烨献一道家乡土方:用还魂草止血。皇上一试,发现果然比御医的药还灵,从此在工棚移栽了还魂草,不要御医陪。现在,皇上兴冲冲瘸到已经砍削成形的凤头旁边,双手c起大斧,正中狠劈下去,那二尺来高的凤头裂为两半。有只宠猫跟到身边,可能是为皇上喝彩吧,喵地叫唤了两声。皇上则嫌那凤头太不经劈,兴犹未尽,顺手一斧朝那猫劈去。那猫根本未料主人会来这一手,逃之不及,受了腰斩,那利斧还深深地剁在地板上。这一切太突然太可怕了,魏忠贤和李春烨吓得粗气都不敢出,生怕皇上顺手c起那大斧朝他们的脑袋劈来……
  风雨滞残春 十(3)
  很快,皇上的心思自行移到麒麟上,转而到木料堆逡巡。
  见皇上情绪恢复正常,魏忠贤小声告诉李春烨:皇上本来想让这船赶在端午节下水,天天加班。可是近来身体欠佳,进度放慢,推迟到六月六。
  六月初六,也是个节日。在泰宁,人们会出门采割醉鱼草、蛤蟆藤、金银花等青草,煮圆j蛋汤给孩童洗澡,俚语称“六月六,洗狗脯”,挺热闹。大人把蛋染红,装进小网袋,佩挂在小孩的胸前。小孩们洗了澡又挂了红j蛋,高兴得满街跑来跑去炫耀,比谁洗得干净,比谁的蛋染得更红,还拍手唱着:“吃了六月六的蛋,一年四季平平安;洗了六月六的澡,疥疮痱子全都跑。”李春烨想,画舫捡这样的日子大吉大利。但他对那一天没去多想象,他想起袁崇焕的事,急忙起身。
  魏忠贤还想拉住李春烨:“别吵皇上!”
  “我有事呢!”李春烨坚持走向皇上,跪到他身边。“启禀皇上,辽东事急,急于调用京城红衣大炮……”
  “知道了,下旨吧!”皇上像条猎狗一样嗅着那堆木料,寻找适合制作麒麟头尾的对象,一眼也没离开。
  “谢皇上!”李春烨转向魏忠贤。“听到了吧?”
  “听到什么?”魏忠贤瞪了李春烨一眼,显然又不高兴。
  “皇上叫你下旨,给辽东调红衣大炮啊!”
  “皇上只是说知道,没说不调,可也没说要调啊!”
  “你真不知道皇上说什么意思吗?”
  “你呀——,你跟我来这一套?”
  “还不是向你学的?”
  “我什么时候教你啦?”
  “经常看到你趁皇上忙着时候禀报奏章,不学也会啦!”
  “鬼头鬼脑的,小心我哪天把你送厂子里去!”
  魏忠贤与李春烨讨价还价一番。红衣大炮总共只有三十门,坏了一门,留下十八门,调十一门给辽东,不日起运。
  这些日子,皇上的心思全在麒麟画舫上,到了晚上秉烛雕刻、油漆的地步。不到六月,五月中旬就完工,就急于下水。魏忠贤顺着皇上的心愿说:“如今太平盛世,天天都是好日子。”
  五月十八日,皇上带着文武百官到方泽坛祭祀。祭祀本身挺简单,皇上亲自跪下祈祷并上香,然后向上天叩三个头。文武百官在皇上身后跟着,跪拜如仪。行礼毕,发布敕文:重申大明江山乃先辈用鲜血换来的,深受天下百姓拥戴;告诫广大官员一定要发扬光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传统,共创新盛世;警告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者必须痛改前非,绝不能再无视朝廷的旨令,如有违定然严惩不贷。
  全部仪式结束后,皇上带客氏、魏忠贤、李春烨若干人顺路到后海。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麒麟画舫沿着新开挖的水道徐徐入湖。
  阳光明媚,风儿和煦,湖面给吹起道道微波,又给大小船推出片片涟漪,与天上几丝轻飘的云儿争奇斗妍。人们看看新船,又看看风景,心情格外畅快。
  皇上在龙船上与随从饮酒。麒麟画舫跟在边上,只有两个小太监在上面划着。皇上左边坐的是客氏,右边坐新妃子上官氏。其实上官氏来好几个月了,只是皇上精力有限,那批五十名新妃逐一宠幸,今日才轮到她。虽然苦等了,可是有外出游玩这种美差,她特别开心,百媚尽展,敬了一杯又一杯酒。魏忠贤坐在客氏身边,可能也憋了些时日吧,两个人颇黏糊,旁若无人。李春烨坐在一旁,与其他人不咸不淡说笑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心里老想着景翩翩。
  李春烨经常会梦到景翩翩。昨天夜里又梦了一回:那是在一个浩瀚的湖边,丹岩孤兀,很像杉溪河岸的山顶,有一棵老松树,没有树梢,树枝儿横七竖八向四边伸展,李春烨和景翩翩在那树上用青藤编制了一个宽大而精美的椅子,两个人坐在里面,俯瞰着碧水丹山,追视着惊飞的白鹭,那松树和那藤椅居然会旋转起来,像荡秋千一样悠悠然,惹得她咯咯咯直笑……可惜这梦早醒。不过,上午一到衙署,宫里就派人来叫陪皇上,果真到湖边,有些应验那个梦,只可惜不能真有景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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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雨滞残春 十(4)
  景翩翩如果在这龙船上,会是怎样一种景致呢?李春烨想起《散花词》中的诗,她写泛舟溪流:
  十日平原酒,三秋江上船。
  一经摇落后,明月几回圆。
  她也爱在船上小饮。还有戏嬉:
  清溪九曲白云乡,溪上行舟欸乃长。
  谁把金丸打野鸭,偏惊几处睡鸳鸯。
  怎么能去惊鸳鸯呢?活脱脱的顽童!李春烨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在河边池边,拾一片碎瓦或者碎碗或者小而薄的鹅卵石,尽量贴着又平又宽的水面甩去,让它在水面上一跳一跳地飘去,直到沉落。这要有技巧,甩不好马上沉下去,或者跳不了几下。同伴们比赛,看谁扔的在水面跳得最多……
  船上忽然喧哗起来。原来,麒麟画舫试航试差不多了,皇上要亲自乘。众人相送,送他携着上官氏的小手登画舫,坐于舫头小几,一边煮茶,一边向幽静处驶去。
  望着画舫远去,有的人窃笑。李春烨明白这笑是什么意思。方泽坛祭祀虽然只是个把时辰的事,但马虎不得。它和圜丘、宗庙、社稷一样,从明太祖到现在一直列为大祀,皇上在前三天就要住到外城斋宫实行斋戒,不得食用荤食,不饮酒,不娱乐,不近女色,还要沐浴更衣,求得身心洁净,以示敬畏和虔诚。现在祭祀结束,要把那三天补回来。
  龙船上的人有的继续饮酒,有的注目着麒麟画舫远去。李春烨倚栏凭眺,想到“谁把金丸打野鸭,偏惊几处睡鸳鸯”之句,竟有拾一片小石子向麒麟画舫甩去的冲动。怎么敢有这种念头呢?真是该死!他暗暗自责,转身走向魏忠贤,想找他闹一下酒。可就在这时,龙船上有人高声惊叫:“糟了!”
  李春烨连忙转身,发现麒麟画舫倾了,正摇摇晃晃地沉落,不由大喊起来:“快救皇上!”
  龙船上的人只能叫喊,只能跺脚,只能干着急,因为距离太远,而船一大就笨,不等调头,那麒麟画舫就没顶了,人在水面挣扎。岸边还有随从,他们离那更近,一个个马上跳入湖水,拼命游向皇上……
  结果,那新皇妃和两个小太监沉入湖底。皇上被救上来,赤身l体,不省人事。他脸色本来偏黑,现在蜡黄,没一点生气,很多人以为他死了,号啕大哭起来。李春烨见过,被淹死的人就这模样。可有人说皇上还有救,一边命人快叫御医,一边自己在那里捏捏拿拿,把他肚子里的湖水压出来。
  不多时,皇上真的活过来。那皇妃等第二天才被打捞上来,听说也是一丝不挂,让人想入非非,窃窃说笑。
  第七天,李春烨才被准允随魏忠贤去看望皇上。他躺在龙床上,脸色仍然蜡黄。李春烨真担心他也活不了多久,年纪轻轻又得换皇上,嘴上却安慰说:“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皇上日后必然安安康康,万寿无疆!”
  皇上勉强笑了笑说:“生死有命啊!”
  刚出门,魏忠贤就与李春烨私下里相互攻讦。发难的是魏忠贤:“麒麟画舫出事,你是有干系的。”
  “怎么能怪我呢?”李春烨叫起来。“这种事,皇上自己做,别人c手都c不了,怎么负得了责?”
  “你起个什么鬼名字叫麒麟,说是多好多好。可是人家说,麒麟根本不好,不好的时候才出现。古代有个什么时候,麒麟出现五十一次,结果那朝代也灭了。你怎么能起这样的名字?居心何在?”
  魏忠贤说这事,倒也属实。那是东汉章帝时,中国第一次出现宦官时代,宦官与士大夫相互残杀,惨不忍睹。沛国相王吉非常残暴,每次杀人,要把尸体大卸八块放在车上,开列罪名,送各地示众,尸体腐烂了还要用绳子穿起骨骼悬挂,直到周游一遍后才准收葬。那个孔融,小时候还懂得让梨,长大了,当了北海国相,人性也丢光。有个人,仅仅是认为他哭他父亲的墓不够悲伤,就把他杀了。如此恐怖,哪是什么盛世!不过,人们现在说这事,正是影s魏忠贤!他傻傻的听不出来,倒是来怪麒麟怪我!李春烨感到愤怒,感到可怕,当即反戈一击:“麒麟有人说坏,但更多人说好,你不能光捡坏的说!倒是你,有人说,这事要怪,全都要怪你!”
  风雨滞残春 十(5)
  “我?你说我要对皇上出事负责?”
  “当然啊!不怪你怪谁?你不负责谁负责?本来定好六月六下水,皇上想提前,你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天天都是好日子’。”
  “说了又怎么样?我是乌鸦嘴,说了就会出事?”
  “你想啊,你如果没说这话,皇上仍然定六月六,那就还有十几二十天时间,可以做得更仔细更牢靠。可是早这么十几二十天,就有很多地方来不及做得更仔细更牢靠……”
  “你这乌鸦嘴,我真要把你送厂子里去!”魏忠贤心虚,害怕了。“我说,要怪就怪那两个小子,不会划船,又不会水,自己都保不了,——反正他们都死了,定个罪,鞭个尸。”
  “听说那天——那会儿——出事那会儿,突然起一阵风……”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我那会儿在喝酒,没在意风。”
  “我那时候是在看船,可我在想……在想其他事……”
  忽然,李春烨和魏忠贤都闭嘴。怪那阵风?那么,那就是妖风!那么,那湖里就有冤死的鬼魂!那么,皇上没死,那鬼魂还会……他们毛骨悚然起来。
  华月流青天 一(1)
  中秋节第二天下午,魏忠贤差人来请李春烨晚上到他府上吃饭。来到魏忠贤府上,李春烨才发现这晚宴只有他们宾主两人,立刻意识到有什么大事。不容他多想,魏忠贤笑道:“人家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我兄弟今天好好圆一下。”
  魏忠贤好酒相待,又有艺妓在一旁弹唱。没喝几杯,李春烨就晕乎乎起来。这时,魏忠贤提议休息一下,叫人送烟上来,说这是刚从海外进来的上等烟,请李春烨吸。李春烨试吸一口,呛得咳弯了腰,再也不肯吸。魏忠贤已经学会吸,虽然吐不出烟戏那么漂亮的景象,却也吸得五脏六腑通泰,与美酒相得益彰,如痴如醉。李春烨在旁嗅着,倒觉得入脑入神。
  “孙承宗还记得吧?”魏忠贤忽然问。
  “当然。”李春烨应道,“以前,我们还常在一起,他教皇上读书,怎么不记得!”
  “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嗯……不错……人倒是不错!就是……就是……”
  “直说!这里就我们两个,尽管直说!”
  “就是有点呛。”
  “呛?呛——,呛怎么说?”
  “嗯……就是……就是有点目中无人。”
  “为什么说他目中无人?”
  “他孙承宗也只是个进士,还小我几岁,只不过早几年入仕而已,却看不起别人。”李春烨说,“记得我入朝不久,有一天在酒桌上碰到,我敬他酒,他说不会喝,可是没过多久,他跟叶向高却一连干三大杯,无非是叶向高官大我官小罢了。我再也不想理他,他又要跟我说话,问我家在哪,我说在泰宁。他说:‘泰宁我知道。等哪天收拾了鞑子,我还要亲自去那个地方。’我说错了,不是辽东那个泰宁,是福建那个泰宁。他明明不知道,却要说刚到福建,到过泰宁,召集文武百官,出了个对子,没一个人能对出来。我问什么对子,他说‘内方外圆,齿嶙嶙,吞多吐少’。我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米砻,无非是讥笑我们那穷乡僻壤没人才。我马上说,我刚收到家乡来信,说你出那么简单的对子,怕当场对出来让你孙大人没面子。他忙问,下对是什么?我说:杆直钩曲,星朗朗,知重识轻。”
  “什么意思?”
  “我对的是称,意思说:你孙大人内心的钩曲,我心如星明,能够识别轻重。说得他很没趣,从此再不敢小瞧我。”
  “哎呀——,我的老弟,赶快干上一杯!”魏忠贤听了拍手叫好。“你说我们两个怎么这么……这么……那个什么通……你们读书人说那个心什么通来着?”
  “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对对,就是那个通,心通!就说那个孙承宗吧,我举双脚赞同你的看法……”
  “不会吧,难道他敢看不起你九千岁?”
  “何止看不起!简直……简直是把我魏某人当孙子耍!”魏忠贤气得自己喝了一鞋酒。“说起来,我跟他还算直隶(今河北)老乡。可他……唉——,我给他简直……简直气死掉!你知道吧,他那次自告奋勇到辽东视察,回来说王在晋只重山海关而不思恢复关外,等鞑子真的到山海关,莫说京师以东,就是京师也亡日无几。皇上急了,我马上提议撤换王在晋,让他孙承宗以辅臣之尊经略辽东。老实说,没我魏某人就没他孙某人的今天。他跟袁崇焕同穿一条裤子,加大纵深防御。经过几年经营,现在宁远又伸延二百里,加上宁远到山海关二百里,辽西走廊四百里尽为大明所有,鞑子没敢再犯。平心而论,孙承宗和袁崇焕一样功不可没。看在是我提拔的分上,去年你走后不久,我主动命内臣刘朝等四十多人去山海关劳军,带去王恭厂研造的神炮、甲仗、弓矢好几万,还有白金十万,蟒、麒麟、狮子、虎、豹各种币颁奖将士,还给他本人赐了蟒服、白金。好心没好报,你猜他怎么样?他竟敢说:‘太监观兵,自古有戒’,拒而不见。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又命内臣刘应坤去,带了十万两银子,另外给他自己备一大堆礼,可他还是理都不理,你说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华月流青天 一(2)
  “这……确实有点过分!”李春烨举杯与魏忠贤碰,请以息怒。
  “什么‘有点’,简直是欺人太甚!”魏忠贤气呼呼,没心思喝酒。“有本事你一个人把辽东守好来啊!偏偏没那个本事!月初,他擅自命山海关总兵马世龙突袭鞑子,结果中埋伏,损失将士四百多人……”
  李春烨听了,不由皱眉。偷j摸狗的,丢我堂堂中华脸面!你看古人,兵家对垒首先下个战书,上阵了还擂鼓一通,正大光明,浩然正气。像宋襄公,面对泓河中的楚师,绝不乘人之危。过完河集结布阵没完,也不趁其混乱发起进攻。一定要等他们布阵完毕,这才击鼓进兵,虽败犹胜。哪像你……李春烨想起一个具体问题,连忙问:“不是听说……是马世龙误信情报,擅自出兵,孙大人并不知情吗?”
  “他当然会这样说。”魏忠贤一口喝了一杯酒。“现在损兵折将了,他当然会推卸责任。要是这一仗赢了,评功摆好,你看他会不会说不知情。分明是他求功心切,指挥无方。这样的败将,还能留吗?”
  李春烨终于明白这晚餐的目的,不寒而栗。不过,他坚持说:“说实话,我倒是觉得用人要看大处。这么小小一仗,无足轻重。”
  “你错了,老弟!这么个小仗都打不赢,还想赢大仗?现在,朝中很多大臣都这么说,一个个上疏要求弹劾他。”
  “我也听说。”
  “你也奏一本,出他一口恶气!”
  “我……”李春烨又拎起金莲杯请魏忠贤共饮。“我看,还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至于个人恩怨,没必要掺和到国事上来。”
  “你说我不是一心为江山社稷为皇上?”魏忠贤霍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御制木质“宝贝儿”,叭的一声立在桌上。每次当众掏出“宝贝儿”,他总是特别慷慨激昂。“我连这都无私奉献了,还图什么?我这辈子什么都没有,死了上见不到祖宗,下见不到子孙,还有什么私心杂念?我承认,我是会得罪人,有些事也许过分了一些些,可我为了谁呢?还不是为了皇上,还有兄弟朋友?”
  “所以,皇上常说:内臣是世上最无私的人,全心全意为江山社稷。”
  “就算帮我一次好吗?”
  “容我好好想想,不要我。”
  “谁你啦?来——,喝酒喝酒!”
  第二天,魏忠贤追到衙署,拉他到一旁问:奏疏写好没有?李春烨为难说:“老兄,让我帮点别的好吗?”
  “别的我要你帮个p啊!”魏忠贤马上变脸。
  “那……那让我再想想,昨天喝太醉了。”
  第三天,魏忠贤追到京郊军马场。太仆寺的职责是掌牧马之政令,以听兵部。如今辽东危急,兵马乃重中之重。可因为江日彩到任没几天就负责督饷辽东兼管两京十三省军务粮饷去了,其他人责任心不强,京都边关军马事务松懈多时,矫枉必须过正。李春烨将王可宗从大杉岭调来,专门负责马场,自己在城里还坐不住,三天两天往马场跑。验收马匹,以京军三大营中倒失瘦损最少的为标准,他亲自给合格的军马一一烙印,不合格的坚决退回。对千总副参游守以下官员,包括主管牲畜的乘田小吏,分别制定了惩戒办法。同时,他还制定了章法,严禁京中官员逢年过节时借用军马去游玩。他对王可宗说:“你要怎么对得起我,我要怎么对得起皇上,只有一件事:管好军马!要保证我们的将士有好马!”这天,魏忠贤追到马场,单刀直入说:“别再跟我讲想什么。”
  李春烨提一个新问题:“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奏了,还差我一本吗?”
  “皇上更听你的啊!”
  “那不见得!”李春烨嘴上这么说,心里想应该有这么回事,不然魏忠贤不会这么求着他。
  “怎么样?”魏忠贤不耐烦了。
  “还能怎么样?”李春烨环视一周马场,找到新的借口。“总不能叫我蘸着马n写吧?”
  “那……你快点啊!病是越拖越重,官司是越拖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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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月流青天 一(3)
  “我知道了!”
  “我可不会再找你了。”
  “我知道。”李春烨明白,魏忠贤现在要他写了送上门。
  李春烨思之再三,觉得这是落井下石,坚决不能干。叶祖洽干了那种事,有什么好处呢?什么好处也没捞到,反而落得个自己遭贬,客死他乡,无颜回泰宁。母亲总是训导“好人好自己,坏人坏自己”。伤天害理的事,绝不能干!那么,该怎么应付魏忠贤呢?
  傍晚正要吃饭的时候,江日彩却睡着。让他好好睡吧,李春烨决定自己一个人先吃。突然想起魏忠贤的事,觉得烦躁,想喝几口,便叫吴氏陪。
  吴氏美,美在于无瑕。她肤如凝脂,白白净净,连一点小痣、小粉刺都找不到。当然,李春烨只找了她的脸面、脖颈和手腕。那么,她衣服里头是不是有小痣、小粉刺之类呢?她有什么瑕疵呢?她肯定有缺点,不然肯定是那五十个新妃之一。那么,那天那个上官氏又完美在哪里?一时,他想不出吴氏和上官氏的差别。他不禁为那上官氏惋惜,为此自饮了一杯,掩饰过那种心情才转向吴氏:“瞧,忘了敬你一杯。”
  “不敢!”吴氏浅浅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来。“还是小女子敬大人吧!”
  两个人不时地互敬,不知不觉飘飘然起来。李春烨禁不住吴氏衣服里的诱惑,在饭桌上就想宽她衣带。对她来说,在魏忠贤将她送给他那时起就觉得是他的人了,心里倒是纳闷他这么久怎么对她没一点意思,只把她当女佣使唤,今天看他终于行动,也没多推拒,当晚就同了房。第二天,他才说要纳她为妾,才告诉江日彩。
  不过,这天夜里,激情一退,李春烨就清醒。他想这是魏忠贤送的尤物,真敢收吗?收了人家的大礼,还能拒绝人家的事吗?想着想着,一夜难眠。
  魏忠贤是个重义气的人。可是,一旦触犯他的利益,又可以六亲不认。你看魏朝,是他第一大恩人。没有魏朝,他魏忠贤白阉了,皇宫门都进不了,叫他沦为“无名白”。为了进宫,为了从倒马桶的地位往上爬,他多巴结魏朝啊!可是为了一个女人,他居然同魏朝相争,大打出手,最后逐他出宫,他自缢,翻脸不认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那么,我现在不跟他同流合污,他会视我为敌,伺机下手吗?
  应该不至于吧?我们好歹算是难兄难弟!李春烨侥幸地想,装病不出门,全心享受几天美美的吴氏再说。
  然而,李春烨并不能专心于美色。魏忠贤那y鸷的目光,常常闪现在他眼前,甚至在跟吴氏亲热的时候都会出现。有天,他突然想到老前辈邹应龙与史弥远。当邹应龙刚刚步入仕途,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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